任何时候，如果我们不能坚持批判性的独立思考，那么我们或许一直看不到真相。多年前，一位未名诗人的话让我记忆深刻：诗在生活里，就像火在木头中。这句话我经常拿来回味，并以此警醒自己——唯有用心打磨，真相才会浮现。

        最近看到两篇博文。一篇是张亚东的《Ai时代，我们的博客有什么意义》，一篇是dige的《AI时代个人博客已死？》。两位博友对博客的存在均表达了自己的忧思，写得都很好。鉴于两位博友的思路，我也想聊几句。

        先用文字建立关于博客的终极话题。从两位博友日志标题引申一下，我们谈论的问题是：博客对于我们究竟有没有意义？如果有，那么意义是什么？

        先看张亚东的观点。他对自己三个博客的规划是：“将其中一个定位为观点输出和个人IP展示，另一个为个人日常生活记录，最后一个知识类博客关闭”。关闭知识类博客的原因，是“无论从时效性还是从全面性方面，AI所提供的很多知识和内容已经超过了我过去（所搭建的知识型）网站）。他感慨到，“我之前做了很久的“知识社区”类网站失去了意义（本来意义也不大），或者更确切的说，让我觉得我过去的一些时间和精力的付出失去了很多意义。”

        再看dige的观点。dige认为很多人对于博客失去了兴致，原因有三：①写作仪式感的丢失：AI 写作工具让写作变成效率至上的生产，消解了 “我手写我心” 的原始冲动。②注意力的荒漠化：短视频、算法信息流分割了人们的注意力，很少有人愿意静心阅读长篇博客，写作的反馈感消失。③只有支出鲜有收入：维持独立博客需要域名、服务器等成本投入，且如今广告收入锐减，投入与回报失衡。

        那，博客对于这两位博友是否没有意义了？在他们文章最后，都表明了态度——虽然有所放弃，又或是虽有遗憾，但他们依然坚守博客。他们的态度，以及他们能够写出这样发人深省的文章，这些行为本身就已证明了博客对于他们的意义。

        但是，“博客对于我们的意义”这个话题，我还想再深入下去。在探讨之前，我们不妨先回顾一下博客的历史。

        中国互联网个人博客的历史始于 2002 年，历经兴起、普及、主流化与转型阶段。2002 年 7 月，IT 评论员方兴东因遭遇传播障碍创办首家博客网站 “博客中国”，同年 8 月他与王俊秀共同提出 “博客” 中文译名并沿用至今。2003-2005 年为发展普及期，作家木子美通过博客分享个人经历引发广泛关注，校园博客的流行也推动其在年轻群体中传播，此时博客成为继 Email、BBS、ICQ 后的第四种网络交流方式，核心是个人思想的自由传播与互动。2006 年后进入主流化与转型阶段，新浪、网易等门户网站入局助力博客进一步普及，但 2010 年后微博崛起削弱其主导地位，个人博客逐渐转向专业化或小众领域。整体而言，中国个人博客从自由表达的萌芽融入主流网络生态，其演变折射出互联网文化与个人传播方式的变迁。

      彼时的博客，对中国思潮产生了三大影响。打破传播垄断：去中心化传播让普通个体获得发声平台，催生草根文化，挑战传统权威话语体系。推动思想多元：以博客中国为代表的平台快速发展，为亚文化和边缘观点提供传播空间，促使社会思潮从集体主义向个人主义转变。启蒙网络民主：与微博共同成为大学生网络民主参与的主要载体，培养了新一代网民的公共参与意识，为后续社交媒体时代的公民讨论奠定基础。整体而言，博客开启文化民主化进程，推动内容生产走向全民参与，但也因缺乏统一规则引发混乱，间接催生了算法推荐主导的文化生产模式。

        以上两段文字，均来自AI。用AI总结这些东西，确实比我强。我就结合亲身经历，随便聊些自己认知范围内的东西吧。

        我出生于1981。1999年上高一，陪同学去网吧，开始接触QQ。2002年高中复读，开始接触BBS（中国诗人网、秋雁南回文学论坛、诗歌报、野草诗歌论坛等等）。大概在2004年到2006年，活跃在中国各大博客网站（新浪博客、网易博客、以及后来的歪酷博客）。2008年我开始接触个人博客（虚拟主机、域名注册、博客搭建、ASP编程的PJblog等等），2009年大女儿出生，我搭建个人博客记录她的成长。我大女儿的博客从2009年坚持到2018年，这中间我又接触了Bo-blog，也使用Bo-blog为自己搭建了文学博客。

        我和博客之间的时间线，印证了AI总结的中国博客历史。作为一个八零后，我在1999至2018这近20年里，亲身经历了电子邮件、QQ、BBS、博客以及后来的微博，这五代网络交流方式，这或许是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幸运，因为人生经历即为精神财富。

        我在2009-2010年建立的个人博客，域名用过wenx.in，博客名字为“文心博客”。在2010年2月27日，我发表一篇名为《人生有时需闭关》的博文，然后就没再更新博客，一直到2014-2016年注册使用weiwenchao.cn。换完域名后，我似乎也没怎么更新博客，只是把博客挂在网上。

        2025年9月23日，我注册域名，用typecho搭建博客，将自己的旧文一篇篇从QQ空间搬运了过来。在目前这283篇日志里，搜索关键词“博客”发现，有72篇与之相关。在这些文章里，有很多关于如何对待博客的思考。以前的想法可能幼稚，但主打一个真实。

        在2009年6月27日《博客无话可说》旧文里，我提到过写博客的心态，一般都会有个起伏周期。博客写写停停，然后再写，这其中当然是热情和懒惰在交替作祟。我当时没深想，其实这已牵扯到博客的意义了。你想写了，博客对于你就有意义，你不想写了，博客对于你就没意义了。

        关于博客的态度，散乱于我的日志中。

        “个人博客的存在，是人文哲思爱好者比较好的思维锻炼方式。在阅读中思考，在思考中码字。”（《越线之人》）；

        “在博客这个属于自己的小空间，如果只是记录生活琐事而不作任何反思，这和平庸之人没有区别。”（《先是或者，然后才是深度》）；

        “虽然在目前个人博客已然式微，但这无疑是一种非常好的审视自己内心的方式。”（《谈焦虑（2）》）；

        “博客就是让我们的生活慢下来，进而感悟生命的一种方式。利用零碎时间去思考，去感悟，然后花上半小时整理成文字，周而复始，慢慢地就和内心的自己友好地相处了，这也算是所谓的人间清醒。这种思维体操，应该坚持下去，尽量每日去做。刚开始或许写不出来，但时间长了形成习惯，对事的观察会细致，描述的文字会准确，而自己的感悟也就随之而来。如果一个人长时间不去回顾自己的生活，那么可以说是活得浑浑噩噩，形同行尸走肉。 ”（《生命的每一天都值得记录》）

        整理自己的片言碎语才发现，我对博客存在的意义理解，其实也不够全面。

        就现在而言，博客虽在互联网已然式微，但仍有不少拥趸。根据最近两个月的观察，我大致将其分为4类：

        第一类博客，为知识型博客。这类博客充斥着大量知识文献（大部分是互联网技术，也有极少收集天文地理历史的）。互联网技术类博客里面，也可再分两种博主——有的博主是纯粹搬砖，把博客当做自己的知识仓库；有的则是将自己编研的互联网知识、软件插件等，发布在博客上（比如李的日志、xuan's blog）。这样的博客体现了互联网的共享精神。

        第二类博客，为生活记录型博客。这类博客的主人大多是认真、心细之人，而且有些格调。大部分是自己生活的真实记录，以及偶尔的感想。无论欢喜悲伤，这些人对生活充满了感情，也愿意花时间精力，将人生的过往都记录在博客里。比如“往日信笺”博客

        第三类博客，是纯玩博客型的。这类人以00后居多。他们的时间精力都用来摆弄博客程序了，就像当年装扮QQ空间那群人一样，费尽心思将自己的博客装扮得很华丽——或是充满卡哇伊的二次元风格，或是赛博朋克风。漂亮的博客程序是他们标榜个性的工具，但博客里的日志却内容不多。

        第四类博客，为人文哲思型的。这类博主或是有些文采，或是勤于思考，将博客作为他们才思的承载体，属于“我手写我心”型的。博客是他们和自己内心对话的场所，也是精神上的一个故乡。

        这四类博客，也并非泾渭分明，现在很多博客都有这四类的成分，只是多少的问题。就拿我自己博客来说吧，也是一会儿记录琐事，一会儿总结些知识，一会儿写点思考后的东西。

        每次看迪斯尼动画片，我总是感慨，中国人的自我意识还是不如西方。西方文化崇尚个人主义、英雄主义。这个没办法，咱们华夏的文明的根基，几千年来就是集体主义。另外中国还兼收并蓄了儒家的中庸，性格里更有内敛之美。不喜张扬是大部分国人的心态。所以，中国博客之现状，搞成这样，也能理解。——我试图从这个角度去解释，为何博客会被边缘化。后来我想想，这角度不太对。

        还是dige说的对，“我们的注意力被短视频、算法推荐的信息流切割成碎片。还有多少人会主动在地址栏输入一个博客网址，静心阅读？”——博客之所以被边缘化，很大原因是在历史洪流中，以博客为代表的草根文化和以算法推荐代表的社会文化，之间发生冲突的结果。博客虽是草根文化，但它具备“打破传播垄断、推动思想多元、启蒙网络民主”三大特性，并由此推动着普通网民去深度阅读、思考。

        在博客时代，社会热点都是从人民的点击量里来的。但是，在算法推荐时代，即时满足产生的多巴胺让大脑陷入短视频泥潭，人类懒惰的天性又在提醒我们躺平……至于算法推荐时代的新闻热点，是人民的意愿还是资本在背后做局，亦或是政府的提线木偶，身为社会底层的人们已恍惚不闻了。——看报道，就连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，都坦言自己曾每天刷短视频上瘾，一刷就是三四小时。由此可见短视频的厉害。

        精准推荐的短视频，背后是看透人性的AI。所以我们看到最多的短视频，都是符合我们自身趣味所以欲罢不能。我们的大脑在快速接收信息的同时，也被多巴胺诱惑，又被懒惰勾引，三个因素下，于是我们的大脑就停止了思考。博客在这方面俨然不同。每个阅读博客的人，都是主动获取信息的人。正因为主动，大脑会对他所阅读的日志进行深层次筛选，所筛选的日志基本都是博主思考后的产物。阅读博客的人在看这些信息时，大脑也会进入深度阅读和思考状态，从而形成一个良性循环。所以说，精准算法的短视频时代，我们丧失了思考以及直面内心的能力。

        今天在博友微信群里，还引发了讨论。最后，以我在微信群里的零碎发言，作为本文的总结：

         博客最大的特点是人类关注自我、以及带有温度的思考。AI时代博客更显得珍贵——即使你对一顿饭发出满意的感叹。无论你文采好坏，这些感情已融入到你博客里。

        博客可以当做学习、搜集资料的工具，也可以承载人性的光辉。

        人类和AI最大的区别，就是情感。这也是未来的人类在AI面前，能够保有的最后骄傲。什么时候AI产生了情感，那才是人类真正的末日。

        每个博客的背后，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灵魂。我浏览博客时，即使是技术类博客，也要仔细翻翻，看能否找到几篇生活随笔。 这几篇生活随笔，正是这个博客的灵魂。

        很多博友感慨AI时代博客看不到出路，其实这因为他的内心世界在周围的博客里，没有被别人认同。人能够出现孤独感，正是人类处于高等智慧文明的一大特征。孤独是自我意识的觉醒。任何时代，都有自我意识觉醒的人。这个大可不必担心。所以发出“AI时代，博客已死”的感慨，完全是没必要的。

        只要人类存在，人类的情感就存在。只要人类的情感存在，那么博客作为社会一小嘬人的情感载体，它必然是有意义的。

        有激情的时候，“博客活了！”，没激情的时候，“博客死了！”

        博客是一种生活方式，更是一种生活态度。总会有那么一些人，用博客的方式记录生活，记录内心所感。每个时代的思想者都是寥若晨星，鲁迅的时代，遍地都是周树人，那也绝无可能。人生不相见，动如参与商。AI时代，坚持生活格调、独立思考、具备人文关怀的博客写手，正如夜空中遥远的繁星，彼此相隔万里，但他们一起点缀了黑夜下的星空。

        所以，我认为AI时代，博客未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