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天女儿放学。人没到家，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。她用同学爸爸的手机打电话，告诉我她想在放学后去同学家玩。我先是同意，然后犹豫，并用稍严厉的语气告诉她，让她给妈妈打电话，妈妈如果同意那才可以。她就又和妈妈通话，电话里软磨硬泡，最后妈妈才同意。刚吃过晚饭，我母亲就出门，到700米外同学张晨曦的小区门口，等了个把小时后把魏羽帆接了回来。

        回来后，奶奶和妈妈都对魏羽帆说，以后不要再去同学家里玩。魏羽帆满不在乎，我则是有些许感慨。

        这已不是第一次。基本上每次魏羽帆从同学家回来，家里人都会这么说，态度如此诚恳，近乎苦口婆心。她们有她们的理由：天黑路上车多，不安全；到同学家后，孩子们会聚在一起贪玩而耽误功课；如果在同学家吃饭，也挺麻烦人家的……反正说来说去，放学后直接回家就是最正确的。

        遇见此种情形，我经常沉默不语。虽然心里我支持孩子多去同学家走走，但如果和家人们的意见相左，那么接下来有可能连我都会被批斗。我偶尔心生疑惑：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我们都活得如此小心翼翼了？

        我所在的小县城有几所中学和小学。除了节假日外，无论早上还是傍晚，每天校门口都会有黑压压的人群，绝大部分是接送学生的家长，也有小摊贩和课外辅导班招揽生意的人。晚上九点十点的中学门口，也有一群家长在默默等候孩子下晚自习。

        其实，现在中小学招生，基本上是划分片区的。就近走读，孩子们基本上都离家不远。当然，随着小县城的小区扩建，有的孩子需要穿越几条车来车往的柏油路才能到校，这种情况下家长接送孩子情有可原，但据我观察，学校附近小区的孩子，很多也整天被家长接送。学校门口，家长们的淳淳叮嘱之声，不绝于耳，似乎生怕孩子有所闪失。

        我不禁回想起自己小时候。那年代的孩子，经常背着小碎花书包，先是一个人踏上去学校的路。那时候每家每户都是小院。路过邻居家，就会站在门口喊邻居小孩的名字，如果感情好或者急着赶路，还会直接走进邻居屋里，拽同伴出来，大家一起去学校。一路上，脚踢小石头，嘴里随便聊，聊着聊着就到校门口了。放学时一起步行回家的小伙伴更多，三五成群结伴而行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，遇见什么新奇古怪的东西了，几个小脑袋就凑一起研究半天。有时候回家路上也玩“打面包”、“打三角”，气氛热烈欢快。那时候没有手表，也不赶时间，几个孩子就用自己的小腿儿，悠悠走完了小学时代的小土路。

        等上了中学，小县城的初中到我家这段路，是一条平整的柏油路，好像也是当时小县城为数不多的柏油路。少年时的孩子很有活力，放学时健步如飞，有时候还会奔跑。我记得，有好多次放学，我和同学一起回家，我们都是在那条路上飞奔。我们疯了一样地奔跑着，大笑着。那时候路上，几乎没几辆私家车，人们日常通勤的交通工具基本上都是自行车。

        现在小学生上学，都老老实实坐在电动车后面，一路上大多数都沉默着。初中的少年有的个子比家长都高，却也只是盘踞在小小的电动车后座。有的初中少年会骑电车，一路上四平八稳地骑着车，神情冷漠。现在的上学路上，似乎无论大人孩子，都是小心翼翼。

        当下我们的小心谨慎，不止体现于此。我认识的一个移动公司上班的女孩，总担心自己手机的电量不足。而我自己在写博客时，也总担心台式机电脑会意外断电，转而用笔记本码字。去户外的人会准备好几个移动电源；在办公室上班的人，有的会备上好几把钥匙；有的家庭主妇，出门后会担心家里的水电煤气没关闭，到了家以后又会反复检查冰箱，直到冰箱里塞满食材才安心……仔细观察我们的生活，有很多细节都凸显了我们的小心翼翼。在物资充盈、科技发达的今天，我们每个人似乎都在如履薄冰地前行，早已忘却了往日的淡然。

        这背后，或许是当代人的焦虑感在作祟。而焦虑感之所以存在，是因为我们在信息时代的无所适从、科技带来的潜在危机感，以及对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感。工业时代的机器轰鸣，取代了田园时代的悠扬牧歌，坚硬的水泥地下面，潜伏着我们敏感又脆弱的心灵。

        从农村小院搬到城市的小区，住在窗户被不锈钢钢管密封的人们，虽住的距离近了但邻人之间的感情变淡了。同住一层楼，却长时间不沟通不交流的居民，比比皆是。社交的无力感，这背后映射出的却是现代人的精神焦虑和贫瘠。

        从孩子们拿起手机愉快游戏，从家长躺在床上刷短视频那一刻起，我们就主动隔绝了与邻居的社交，而长久的感情隔离又让我们彼此陌生。当和邻居相逢时，内心不是欢愉而是一种略带神经质的小心谨慎。就在今年4月份，深圳某小区发生一起命案：15岁男孩用提前购买的水果刀将女同学捅死。男孩和女孩住在同一个小区，女孩的家人在案发之前的三年内，在接送女孩的同时，一直也接送这名男孩。同为邻居，且还尚未成年，居然如此丧心病狂，由此可见邻人之心实在难以叵测。

        铜墙铁壁之下，我们看不清邻人的真实内心，每个小心翼翼生活在城市里的人，都像刘慈欣《三体2：黑暗森林》里，在黑夜森林里手持猎枪默默潜行的猎人——在无尽黑暗中，当你不知道你面对是敌人还是同伴时，你的第一直觉就是小心谨慎地将他们当做敌人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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